亿欧网 | 王圆磊 · 2024-03-05 19:19
随着刺鼻的滚滚浓烟踉跄着走到前台,又因行业周期而被风暴吹落。
“到今天我还是很怀念煤老板做投资人的日子,他们特别好,我经历的各种投资人有房地产商,到现在互联网企业,最好的是煤老板,他们除了要求找女演员以外,没有别的任何要求。”
几年前,《铁齿铜牙纪晓岚》、《一起来看流星雨》的编剧汪海林,在公开场合发表感慨。
言谈之中,体现出对当年煤老板的“怀念”。
近两年受地缘冲突、全球能源危机等影响,煤炭需求不断上涨,刺激煤价“高烧”,叠加近期在A股的出色表现,煤炭再次成为了闪闪发光的“黑金”。
龙头股中国神华逆势领涨,表现出了强大的抗跌性,作为中国神华最初重要开采地的神木市(县级市),也再次走进了人们视野。
在中国地理版图上,陕西榆林、内蒙古鄂尔多斯、山西朔州,由这三个城市串成的广袤区域,组成了中国的“煤炭金三角”。
科威特位于波斯湾西北岸,与沙特、伊拉克相邻,石油和天然气资源天赋异禀。恰恰因此,榆林也一度被称为“中国的科威特”。
神木是榆林市腹地,这个陕北县城,曾经千万富翁能站满广场,一家街边小店都能年入百万,凭借数百亿吨地下“黑金”,一跃成为北方“小香港”。
亿万富豪批量生产
神木是诞生财富神话的地方。
但在风口来临前,长期以来,神木地区都贫穷落后,虽然地下“含煤量”高,但在2000年以前,卖煤并不是一个好行业。
甚至,可以说卖煤一度是落魄行业,主要表现便是利润低,当时煤价一吨30多元,每吨煤炭利润仅几元钱,一个煤矿卖出1万吨煤,利润才几万元。
利润微薄、经济效益差、市场需求低,当时一些小煤矿,经常拖欠工资。工人找煤老板要账、煤老板在周边市场要账,几乎成为了常态。
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00年前后,进入21世纪不久,煤老板们便惊讶发现,“世界好像变了。”
2001年,中国加入世贸,经济发展骤然提速,GDP以两位数狂飙,耗能巨大的冶金化工一飞冲天。煤炭,这一工业“黑金”正式走到前台。
2002年初,国家取消电煤政府指导价,煤价开始由市场探索,市场需求激增刺激煤价“高烧”,煤炭价格连续翻番。
“要债的少了,要煤的多了!”
由此中国煤炭行业也进入了高景气的“黄金十年”,煤炭利润持续攀升,每吨接近800元,一座年产30万吨的小煤矿,年利润高达2亿多元。
2008年,煤炭亢奋曲线达到高点,动力煤每吨价格突破千元。在“煤炭金三角”区域,无数运煤专车甚至堵在山路上,堵车期间煤价也在不停地往上窜。
黑色烟尘飘飞黄土高原。在神木,万吨专列呼啸,将地下“黑金”通达全球,同时伴随着的,也是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。
时代滚滚向前,煤老板们来不及准备,便在黑色烟雾中被簇拥着登上财富电梯,直冲云霄。
2004年,山西一座县级小城高平,拥有172座煤矿,两年时间里,这座县城中家庭汽车数量激增4000辆。
2005年,胡润推出能源富豪榜,上榜31位富豪,有8位来自山西,皆和煤炭有关,那几年有关山西煤老板的报道铺天盖地。
相比之下,榆林的名气虽然略逊山西,但“含煤量”并不输山西,榆林煤炭预测储量2800亿吨,探明资源储量1490亿吨,占到了全国的20%,这片4.3万平方公里的区域,平均每平方米的土地下蕴藏着6吨煤,含煤量相当于50个大同、100个抚顺。
至于榆林名气不如山西,也是由多方面原因造成的,山西煤老板在娱乐行业尤其是影视剧方面投资较多,催生了多位知名导演,也有众多影视剧在传播山西煤业。
再者,2002年至2012年间,山西煤老板以各种奇葩方式炫富,频繁成为新闻头条,在人们心中形成了刻板印象。
当然,这并不妨碍榆林也是富豪之城,2011年,榆林市资产过亿的富豪高达7000多人。
神木是神府侏罗纪煤田的聚煤中心,储煤面积覆盖4500平方公里,占全县总面积的59%,探明储量500多亿吨,是全国第一产煤大县。
在煤价刺激下,神木的亿万富豪一度能站满广场,街边烟酒店,都能年入百万,神木也被外界称之为“小香港”。
“走在神木大街上,不用怀疑,周边一定有大量百万富翁!”
“陕北男人怎么才算成功?当官要当到省部级,赚钱要过十个亿。”从曾经一位当地官员的“抱负”中,可以窥见一二。
当然,由煤炭编织起的网络错综复杂,权力、金钱、腐败等扑朔迷离,衍生出了大量“黑色”故事,成为了上一个“黄金时代”的谈资,不过这是后话。
煤老板们的高光时刻
当时间线来到2002年,中国煤炭行业开始进入“黄金十年”,煤老板们仓促上场。高乃则、张新明、邢利斌、丁羽心、陈鸿志等等,凭借过人的胆量和豪赌,乘着煤炭东风而发迹。
在巨额财富降临头顶时,“缺乏文化”的煤老板们,其表演相当荒唐与可笑,“组团买房”“组团买悍马”等等常见报端。
除了买豪车,煤老板们非常钟情于买房子,山西吕梁市有位煤老板,盖了3000多平河景房,为了将门前的黄河改道,还特意修了一座大坝。
大量煤老板冲进北京,用麻袋背着现金到处“扫楼”。有煤老板进京,看中楼盘后告诉售楼处:从1楼到41楼的阳面,全买了,用现金交易。
销售推荐望京的楼房,结果煤老板气急败坏,“以前在山西的时候,我望着北京,现在我人已经在北京了,怎么还让我望京?”
“能买在长安街吗?”
不难看出,其实从本质上看,在北京这座首都面前,煤老板们虽然手握巨资,但依然缺乏自信,甚至有些自卑。
他们的做事逻辑非常鲜明,本身并不懂商业,背靠时代的东风卖煤掘金后,并不懂得扩大再生产,大生意看不懂,小生意懒得做,于是只好不断地买房。
那几年煤老板们成为了房地产企业家的座上宾,2006年8月,据SOHO中国统计,“近两年山西客户购买SOHO项目金额,已占到SOHO中国总销售额40%。”
买房、买车都是“土豪”作风,相比之下,还有一些煤老板喜欢附庸风雅,拍电影就是典型代表。
在煤老板们的大量投资下,的确催生了众多充满“煤渣味儿”的电影作品。从山西走出来的著名导演、编剧、制片人,包括贾樟柯、宁浩、米家山、何平、曹保平等,或多或少都和煤老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有意思的是,如今“下周回国”的贾跃亭,当年和煤炭也有不解之缘。
1997年,贾跃亭辞去机关职位,开始打理家族的煤矿生意,正因这些经历,贾跃亭也被外界冠以了“煤老板”“富二代”的称呼。
2004年,贾跃亭创立乐视网,并结识了演员甘薇。2009年前后,贾跃亭投资了多部电影,包括《机器侠》、《决战刹马镇》等,甘薇均有出演,主演还有孙俪、孙红雷、林志玲等。
至于2019年贾跃亭和甘薇离婚,贾跃亭出走美国、创立新能源汽车品牌FF,时不时在媒体上闹一个热搜,这已是日后的事。
在煤炭行业“黄金十年”里,煤老板们从养殖业到制造业,从影视到文娱,成为资本市场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。
难逃周期宿命
尽管煤老板们手握巨资,成为多数人羡慕的时代宠儿,但煤炭作为强周期性行业,终究难逃轮回宿命。
近两年在多种因素叠加下,煤炭掀起一轮涨价潮。不过在新一轮煤炭涨价周期中,煤老板们似乎早已经销声匿迹,“倒”在了黎明来临前夕。
2008年初,煤价亢奋曲线达到顶点,随后,全球金融海啸震撼全球,煤价直线下降。虽然2009年强刺激造就了一波上涨行情,但谁都知道,此时煤炭已是强弩之末,“黄金十年”已经接近尾声。
值得一提的是,2008年9月,山西襄汾一座尾矿库溃坝,造成两百多人死亡,消息震动全国,安全问题倒闭煤炭加速改变航向。
2013年,煤炭行业加速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。此后几年间,小煤矿加速出清。到2016年,山西全省矿井数量由2598座锐减至1053座,办矿主体由2200多个减少至130个,30万吨以下的煤矿全部被淘汰。
榆林地区也不容乐观,小矿、贫矿等被悉数关停。煤老板们的神话一步步走向终结,最终成为了能源消耗式增长的落日余晖。
煤老板们因时代而生,也终因时代而亡。随后,手握巨额财富的煤老板们,走向了不同结局的下半场。
影视行业深受煤老板们的青睐,煤老板们投资影视的要求也很简单,“要么让女朋友成为明星,要么让明星成为女朋友”。
曾有一位煤老板找到导演彭浩翔,要出资拍一部电影,条件是“拍什么不管,重要是去电影节走红地毯,电影一定要让女朋友当主角。”结果可想而知,并未成功。
不过,山西老乡、著名导演宁浩倒是“有情有义”,2012年拍了《黄金大劫案》,在众多一流演员中挤进去了一位不入流的小演员,有外界猜测这和煤老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电影《飞驰人生》中有个情节,由腾格尔客串的“大哥”在赞助时,要求也很简单,要在沈腾饰演的赛车手张驰的赛服上面,印上女朋友的名字。不得不说,这和煤老板们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当然,也有热衷于创业的煤老板,黄治华便是其中的代表之一。2010年,黄治华联合其他煤老板创立了团购网站阿丫网,办公地址选在北京华清嘉园,也是当年王兴创立校内网的地方。
黄治华有海军服役经历,军旅生涯锻造了不服输的性格,在了解团购的商业模式后,黄治华坚信阿丫网一定能成功。换句话说,他能在商业上打败美团王兴。
卖一单、收一单钱,这是最基本的煤炭行业的生意思维,但互联网从来都不像煤炭一样简单。最初阿丫团发展比较乐观,甚至有机构愿意出资收购,但被另一煤老板拒绝:“我们缺这点钱吗?”
只可惜好景不长,价格战打起来后,王兴很快拿到了融资,这也让黄治华意识到了根本不可能成功,“煤老板再有钱,能比华尔街更有钱吗?”
也有很多煤老板担忧外界嫌弃自己没文化,比如煤老板冯学光,因此要拿出全部身家投入文旅业,开发位于山西大同的乌龙峡生态旅游区,目标很简单,“要做个有文化的商人。”
只可惜,周围人都认为冯老板疯了,最后被家人两次送进了精神病院。
当然,这些都是相对比较成功的煤老板,此外还有些煤老板并没有那么幸运,在时代车轮转换时,他们因涉黑、贿赂、煤权勾结、非法开采等问题,遭到法律的碾压,最终锒铛入狱。
兴也煤炭,衰也煤炭,其本质都是市场供需关系的变化,而煤老板们也很难称之为企业家,他们大多数都是被时代浪潮推上前台的普通人,一朝变富上演了荒唐的“土豪风”,时代航向改变后又一夜退潮。
再次回归?
神木位于陕西北部、秦晋蒙三省区接壤地带,涛涛黄河揽怀南下、万里长城横腰西飞,总人口大约55万人。
就是在这一片土地上,在当年“国家修路、群众办矿”指导下,全县各地积极开办煤矿,几年时间涌现出数百个年产5万吨左右的小矿井,在煤炭“黄金十年”里,催生了众多煤老板,造就了一个又一个财富增长神话。
时至今日,人们对煤老板的态度依然复杂难言,有人羡慕他们泼天的富贵,但也有人蔑视财富掩盖下是不堪的交易。
2000年,著名作家刘庆邦发表小说《神木》,后来被改编成了电影《盲井》,作品就讲述了埋藏在地下的“黑金”故事,巨额财富掺杂着复杂的人性,震撼着人们灵魂最深处的脉搏。
直到多年以后,著名导演贾樟柯还直言,黑色烟尘里尽是金钱的味道。
2023年底,煤老板再次进入视野,媒体报道“煤老板横扫楼盘”“41亿买上海豪宅”“煤老板杀入楼市”等等,有关煤老板的传说,无不充斥着垄断和“血腥”。
然而,寒冬过后,真是春天吗?这两年煤炭的春风还能吹多久?答案不得而知,恐怕最终要看市场的供需变化。
作为一个特殊的时代缩影,煤老板伴随着刺鼻的滚滚浓烟踉跄着走到前台,又因一座座煤矿的整改和行业衰退而被风暴吹落。
万吨专列呼啸而过,最终成为一个观察城市变迁和能源发展的时代注脚。